今天早上醒來時最早恢復的是嗅覺,鼻端清晰又濃烈的消毒藥水味,獸醫院那種,混著動物的體味,而我幾乎是一下子就嚇醒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好端端地躺在床上,鼻子抵住枕頭,坐起身後再用力吸氣,什麼味道都沒了。
像是幻覺一樣。
昨天管理員按鈴急找說我停在地下室的車子裡頭跑進去了一隻小貓時,我還嗤之以鼻。下樓去有熱心鄰居和主任一起在車子附近拍拍找找,說貓咪的叫聲很大,似乎是躲在我的引擎處。
我忙著出門接小孩只訕笑道「莫非是我今年剛走的那隻貓的魂魄回來找我」,心裡一直沒當一回事。回來後見他們還在我車子邊繞,只得開了前蓋,果然也跟著聽見響亮的叫聲。
非常健康有元氣的叫聲,和那時候的芒果一樣。
從下午到晚上,一共花了三次功夫(加起來好幾個小時,昨天時間基本上沒辦法用來做其他事),終於把小貓弄出來,手掌般大,圓滾滾的眼睛,躺在我手裡就不動了。不掙扎、不兇,溫馴地就像我的貓一樣。
從鄰居到熟悉的獸醫師,都說他想和我一起生活,常說貓咪會找主人,這就是了。而我在帶著他去做身體檢查的路上,很抱歉地說:「對不起。」
對不起,即使你真的是回來找我的芒果,我也沒辦法將你留下。
更何況,誰都不會是他。
有人問芒果什麼時候走?我回答不出來,只說是今年,日子忘了。(是今年嗎?應該是今年吧?)
踏進醫院時游醫師第一句話就是「養新的貓咪啊?」
我笑著搖搖頭,說沒有,他只是跟我回家,我也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
沒想到恰好游醫師有客人想養,便全權委託她處理,走出醫院時頭也不回的我,莫名地有了遺棄小孩的罪惡感。
忍著不給取名字,忍著不多親近,忍著不拍照片不留下任何紀錄,甚至原本打算寄養在管理室不帶回家,一旦帶回來了,怎麼可能還捨得讓他走?芒果當初就是這樣留下的。
進來了,就走不了,我知道。
所以,連進來都不要,連,一點點的可能都不給。
雖然我也勸過人家,從失戀中恢復最好的方法就是擁有新的戀情,但有些失去是永恆的、無可彌補的洞,即使和下一隻貓咪處得再好,過得再開心,那也不是他。
鄰居聽見我養了芒果兩年多,大概不能理解我為何會過不去,即使她自己也養了三隻貓。很難向別人解釋刻在心裡深沈的罪惡感,我放不下的不是他的離去,生命有時,痛歸痛總不會不能接受老、病、死這必經的路程,但一直斷斷續續在心上咬嚙的是悔恨與自責,總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想,如果我多一點警覺心就好了。
如果他有一點點不舒服就帶他去看醫生就好了,為什麼還等到禮拜一?如果他喵喵叫的時候我就帶著他去醫院就好了,如果我聽得懂他在說什麼就好了......
那個晚上,他最後還在我腳邊撒嬌似地喵喵叫,我安撫著要他乖說明天就去看醫生...他那麼信任我,安靜地、什麼都不能做地,等待著失職的主人發現。照醫生的說法,他該是已經很痛了,而我什麼都不知道。
什麼都不知道。我不知道。
雖然流過了很多的淚,但從來沒有真正好好的徹底的哭過,大概我怕哭完了便會原諒自己,然後,就會把他忘掉。
而我怎麼能把他忘了?怎麼能再信任自己有照顧任何小動物的能力?怎麼還能有自信認為自己可以給誰一個幸福的家?
就算,就算一整趟路他叫得那麼響亮,像極了芒果,乖巧和窩在我手心的模樣也像,對我喵喵叫的樣子,像是在控訴我將他留在冰冷的醫院寵物籠......
親愛的小貓,你一定會找到更好的家,更愛你的主人。
很抱歉,我不能把你留下。在我把自己修好以前,我暫時沒有辦法。
我們遇見的時間錯了。
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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