眷村二三事

清晨六點半，空氣微涼。



我抓起外套就往前幾個星期前採訪過的眷村小燒餅舖去，還記得第一口咬下時，酥脆的外皮加上紮實的餅身，完完全全征服我這個不愛吃燒餅也幾乎從來不吃的人。當場打定主意，這個禮拜公婆來訪，就算再早起也一定要買來讓老人家嚐嚐，他們一定會喜歡。



到了市場，迎面沸騰人聲讓我大開眼界。這一年裡，多次因工作接觸眷村，總覺得傳統的狹小巷弄裡，老是安靜地讓人懷疑根本沒有人居住，偶爾緩步走過的身影總是岣嶁，更顯得眷村的凋零與蒼茫。沒料到原來要在這種天光方透亮，陽光還有點遠著的早晨，才能看見老眷村真正的活力。一瞬間，老人家們的背好像都打直了似的，聲音也大了，精神也好了，甚至能夠想像在大多數眷村居民還沒遷走之前，這裡會有多熱鬧。





燒餅舖在這裡賣了廿多年，已經從老老闆傳給現任老闆，也是陪伴村子裡許多人長大的回憶。





圓形的是鹹燒餅，內餡有肉末與蔥末，味道超正。如果夾上炒辣的蘿蔔乾或雪裡紅，唉呀，那真是……（就是這樣變胖的啦！嗚嗚）





長型的是甜燒餅，就是一般大家比較熟悉的味道。可是外皮之酥，內裡之嚼勁，真的在現在的豆漿店找不到了，之前買給媽媽吃，她也是稱讚連連，還說是懷念的老滋味，今天買給公婆吃，每人很捧場的吃了一個半，那一個可是都不小啊！



除了燒餅之外，還有好喝豆漿和鍋貼，全部純手工製作，而且便宜到讓人咋舌。燒餅一個17元，豆漿一大包（真的很大一包）10元，難怪上回九點多去，就已經賣得差不多了，更何況是假日，我也只好摸摸鼻子六點多就起床。





燒餅店在影劇三村，這裡據說明年春節就要拆了，好可惜呢這麼漂亮的紅牆綠樹。





蓋好的國宅已經啟用，不少人搬進去了。坦白說，這幾棟蓋得還蠻可愛的，至少用色比較活潑，但和原來的面貌比起來，還是老眷舍，才有讓人依戀的味道吧！





小時候，住的地方離眷村只隔一條馬路，在裡頭穿梭的記憶是有的，更不用說我最愛的一家陽春麵店就是眷村美食。後來，慢慢蓋起了國宅，剛開始好討厭那些高高的建築擋住了原本開闊的天空，但因實際上不是眷村子弟，有什麼不舒服不愉快也都隔著距離，再怎麼說，畢竟那不是我生活的世界。



再接觸眷村是因為認識了真正的眷村小孩，但總還是感觸不深。一直到去年下旬開始執行與眷村相關的工作，人物、聚落、文化、生活方式……我第一次知道，原來眷村的房子並不都是我以為的大庭院和美麗平房，小到很難轉身的空間裡，也可能住了一家子人，洗澡要打水，洗手間得去一段距離以外的公廁……



家家戶戶感情特好，各省語言都聽得到、各省美食也吃得到，一家打小孩，哭聲可能傳遍了半個村落；有人愛看戲，也愛票戲，不少眷村都有自組的國劇社。這些點點滴滴，匯集成了一個我所不知道的世界，原來真的有些人和我完全不一樣的生活著，他們天氣冷的時候吃的不是薑母鴨，媽媽的媽媽叫「姥姥」而不是外婆，我結婚時收的聘金，對他們來說搞不好跟搶劫差不多（哈哈）。



走在或寬或窄的巷弄裡，總是容易恍惚，像走進了時光隧道。



那一天，天氣一樣很好，陽光曬的頭頂發燙，為了拍照在早就荒廢大半的眷舍裡穿梭，陪著我一一介紹的自治會老會長已經八十多歲，閒談中誤以為我也是眷村小孩，我連忙笑著解釋說不是不是，雖然爺爺是軍人，但民國三十七、八年又被調回大陸去打仗，這一去，就再沒有回來過，也因此我父親從來沒見過他的父親。



在會長伯伯對這些時代悲劇感同身受的表情之中，忽然間，我因為自己剛剛的話而愣住。



如果當年，爺爺沒走，或是有回來，那麼，我非常非常非常可能，也是個眷村小孩。



如果我是眷村小孩，那麼，一切都會不一樣吧？